1978年,邓小平乘坐气垫船抵达君津码头,访问日本制铁公司的钢铁厂。访问完后,邓小平对社长稻山嘉宽提出请求:能不能帮中国建设一座一样的钢铁厂?
(邓小平考察君津制钢厂)
作为中日经济合作的一环,日本制铁公司先后派出了一万多名技术人员来到上海宝山。1985年9月15日,宝钢1号高炉点火,中日两国人员组成的队伍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
进入二十一世纪,日本汽车企业陆续进入中国,汽车钢板需求量大增。2004年,双方共同成立了“宝钢日铁汽车板有限公司(BNA)”,签约合资期20年,股权各50%。
(日本制铁和上海宝钢签约)
2024年7月24日宝钢发布消息:8月份合资合同到期后,日本制铁将撤出与宝钢的合资业务,并将持有的全部股份出售给宝钢,预计出售额达数百亿日元。
这条消息震惊了钢铁业界,也标志着那个“以日为师”时代的结束。
2021年,日本制铁在日本东京,起诉丰田汽车与宝山钢铁专利侵权,索赔400亿日元。
丰田汽车一直是日本制铁的第一大客户,丰田汽车身后总有日本制铁相随,这种“主从”关系已持续多年。
丰田掌门人在日本制铁起诉前打电话恳求:能不能重新考虑一下?但这并没有改变日本制铁的决定。
专利诉讼涉及的是“无取向电工钢”。无取向电工钢在施加电压后,对电流起到决定作用的结晶方向会四散分布,是将电能通过马达转化为动能的关键基础材料,是新能源汽车驱动电机无可替代的核心材料。
无取向电工钢的用量比普通钢板少,但被视为日本制铁技术实力的象征,在全球向新能源车转型的潮流下,该产品备受关注。
(无取向电工钢工艺)
但后来宝钢也能生产无取向电工钢了。宝钢公开信息称,宝钢的无取向电工钢的工艺技术、产品技术和产线技术完全自主研发、自主集成,产品性能水平全球领先。
2020年,宝钢成为新能源汽车驱动电机用材的第一供应商,全球市场占有率30%,国内市场占有率60%. 丰田的部分新能源汽车,也开始选用宝钢的产品。
日本制铁声称曾多次通知宝钢,要求停止擅自使用专利技术的行为,但都石沉大海。
“只能连同丰田一起起诉”,日本制铁社长桥本英二提出了一个让公司内外震惊的解决方案。
两年后,2023年11月日本制铁发表声明,终止对丰田汽车诉讼。但是针对中国宝钢的诉讼,桥本英二称:“不能放过宝钢”。
(日本制铁社长桥本英二)
从公开消息看,日本制铁尚未就“无取向电工钢”在中国向宝钢发起诉讼。但双方围绕专利的有效性已经展开激烈交锋。
2024年1月30日,裁判文书网公布了《日本某株式会社与某钢铁股份有限公司、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知识产权局其他二审判决书》,日本制铁ZL200580023694.X号专利维持有效,无效请求人是宝山钢铁。
这项专利涉及的就是无取向电工钢。早在2019年6月,国家知识产权局曾宣告该专利维持有效,无效请求人是宝山钢铁。
宝山钢铁不服国家知识产权局的决定,向北京知识产权法院提起行政诉讼。2022年8月,北京知识产权法院一审判决,裁定撤销国家知识产权局的决定。
日本制铁不服一审判决,上诉至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法院在2023年10月日做出二审行政判决,撤销了北京知识产权法院一审行政判决。
截止目前,该诉讼还没有迎来最终结局。
传统的钢在高温锻造时容易与氧气反应,在表面生成氧化皮,氧化皮不仅影响钢的美观,还会降低它的强度。但在表面增加铝镀层之后,就可以有效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
虽然镀铝技术早已存在,但在高温锻造过程中,传统的镀铝层容易产生裂纹,影响钢材的耐腐蚀性和强度。
日本制铁的高强度镀铝钢专利ZL201280016850.X中,镀层包含的铝-铁金属间化合物具有特定的化学成分和晶粒结构,即使在高温成形过程中出现裂纹,这些裂纹也会在镀层内停止扩展,不会蔓延到钢基体,从而保持钢材的整体强度和耐腐蚀性。
(A1-Fe-Si三元状态图-650℃等温面)
形象来说:
想象你有一块非常坚固的巧克力芯(钢基体),你想给它穿上一层特殊的糖衣(镀层)来保护它不被外界的水分和空气影响(防止腐蚀氧化)。但是你还要把这块巧克力变成一个特别的形状,比如一只精致的巧克力兔子(成形过程)。
不过在你给巧克力穿上糖衣之后,再进行热压成形,过程中可能会导致糖衣出现裂纹。
但是,如果你在糖衣里添加了一些特别的成分(铝-铁金属间化合物),这些成分可以让裂纹在糖衣里停止扩展,不会渗透到巧克力芯里去,这样巧克力芯仍然受到保护。
“热压成形高强度镀铝钢”生产过程简单高效,减少了复杂的后处理步骤,降低了生产成本。越来越多的车企要求使用热压成型的高强度镀铝钢。
(热压成形工艺)
但在2024年7月3日,国家知识产权局公告显示,日本制铁名为“涂装后耐蚀性优异的热压成形的高强度部件及其制造方法”的专利ZL201280016850.X,被宣告全部无效。
无效请求人除了宝钢和韩国浦项制铁,还有育材堂材料、凌云吉恩斯。
该专利的无效理由是,在日本制铁2011年04月01日申请专利之前,相关技术已经被公开使用。宝钢获取“使用公开”的证据过程大致如下:
菲亚特500轿车是菲亚特克莱斯勒汽车旗下菲亚特汽车自2007年开始生产和销售的一款双门四人座汽车。日本制铁是菲亚特汽车的供应商之一。
2021年,在意大利公证人员在场的情况下,宝钢在米兰购买了菲亚特500轿车并拆解运送到中国。
之后,宝钢通过激光切割机对菲亚特500型轿车的前保险杠、右侧和左侧防护板、右侧和左侧立柱切割取样,并送至检测机构检测镀层形态和成分。
最终,国家知识产权局认可检测报告中的“菲亚特500车型的B柱等核心部件采用了热压成形工艺”。
由于技术在申请专利前已经被公开,所以该专利被宣告无效。
但日本制铁应该不会接受这一决定,可能还是会一直上诉至最高人民法院。
1978年中国筹建宝山钢铁厂,这是新中国成立后投资最大的项目,国家对其定位和要求非常高。日本企业嗅到商机,认为这是进入了中国市场的绝佳时机。
当时日本制铁拿出最先进的设备、技术,提供的解决方案远超国内技术水平一大截,几乎获得了我国宝钢项目几乎全部的机械设备采购订单和技术支持协议。
为了确保技术领先的优势,日方对中国进行了严格的技术封锁。
日方提供的所有设备从安装到运行,人员全部来自日本本土。设备安装和调试期间,也禁止中方人员插手,待一切设备调试完毕后才转交中方。
当日本制铁完成宝钢项目的设备安装后,从日本空运过来的相关纸质资料重量达到3吨,真正的堆积如山。
如此巨大数量的图纸无法携带回国,日本技术人员就在撤离时,不顾中方苦苦哀求,将3吨图纸全部烧毁。
通过宝钢的示范效应,此后三十多年,新日本制铁株式会社向中国各地钢厂建设中提供了大量的炼钢设备和维修保养服务,赚得盆满钵满。
在此期间,2010年宝钢的粗钢产量超过了日本制铁;2023年,宝武钢铁以130.77百万吨的粗钢产量位居世界第一,相比之下,日本制铁以43.66百万吨排名第四,目前在努力保住前五的位置。
到底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还是正常的商业竞争,谁也无法说清。
宝钢在规模、竞争力和创新能力逐渐追上日本制铁的时候,知识产权保护意识是否同步跟上呢?
日本制铁2021年报告显示,其拥有的专利数量日本国内超过14000件,海外超过18000件。显然,日本制铁有很强的专利保护意识。
从国际专利布局数量上看,宝钢不到日本制铁的五分之一。现在,日本制铁在全球范围内,频频向竞争对手发动专利诉讼,但宝钢还是只能被动应对。
想要尽早成为世界钢铁业的领先者,但又没有强力的知识产权保驾护航,中国钢铁企业会一帆风顺吗?